赤水河兩岸，分布著上千家酒廠。去往茅臺鎮的路上，隨處可見酒廠的宣傳廣告牌。
茅臺鎮上酒廠廣告牌。時代財經攝
茅臺鎮是貴州省遵義市仁懷市下轄鎮，距仁懷市中心城區約7公里。獨特的地理氣候和水質，造就了當地醬香白酒風味，這個人口僅10余萬的小鎮地區生產總值也突破千億元，是貴州省內唯一的百強鎮。
茅臺鎮上的酒廠分兩種，一種是做品牌，一種是做基酒、貼牌定制酒。除了貴州茅臺、國臺、釣魚臺等幾家大型酒企，大多數是做基酒、貼牌酒生意的酒廠。過去幾年，貴州茅臺在全國掀起一股“醬酒熱”，有人曾形容，在茅臺鎮躺著都能賺錢。
重陽時節，正是酒廠忙活著“下沙”，開啟新一輪生產之時。但今年白酒行情進入下行區間，不少酒廠利潤驟減，被迫停產，甚至面臨關停。也有酒廠貸款買糧，賭下一波行情。
曾經“躺著都能賺錢”的茅臺鎮正經歷一波低潮。
小酒廠利潤驟減，銷售從月入五六萬降到幾千
“今年能賺1000多萬就不錯了。”這一波白酒周期是陳良入行以來遇到的第一個低谷。
陳良家在茅臺鎮經營酒廠十多年，共有58口窖池，年產800噸基酒，在當地屬于中小型規模。按一個窖池約30萬元/年的投料成本計算，58個窖池每年投料成本將近1800萬元。加上員工工資、水電費等，陳良家的酒廠每年經營成本要2000多萬，酒烤出來要放5年，資金就要積壓5年。
“我們小酒廠每年主要靠賣基酒回籠資金來投入下一個周期的生產，如果酒賣不出去，錢回不來，就只能停產了。”陳良告訴時代財經，如今即便是資金流充足的酒廠也在觀望，不敢貿然全部投產，“我們今年可能會減產，要看手里面的資金情況。”
作為“酒二代”，陳良高中尚未畢業便在酒廠跟著老師傅學釀酒，后來負責銷售，至今快八個年頭。
他依稀記得，在2020年疫情前夕，醬酒市場火熱，酒廠的酒都不夠賣，一年能賺七八千萬。2023年，醬酒市場有“退燒”的苗頭，生意還算可以，卻沒料到今年是個“寒冬”。陳良稱，從4月份起，醬酒銷售下滑明顯，與月銷五六十噸基酒的巔峰相比，現在每個月只能賣五六噸。其估算，酒廠今年利潤足足要減少8成。
行業進入調整周期，人員流動的情況也在加劇。另一家茅臺鎮中小型酒廠負責人楊旭告訴時代財經，今年酒廠銷售人員流失特別多，每個月都有人離職，去年五六十個銷售，如今只剩二三十個了。
“酒不好賣，走的人特別多。”楊旭很無奈，但也表示理解，“畢竟行情好的時候一個月能有五六萬工資，現在只有幾千塊錢，還有的只能拿1500塊底薪，沒業績的會自動離職。”
大廠不再忙活收基酒，降低經銷商合作門檻
除了小酒廠作坊，茅臺鎮不乏上百年歷史的酒廠，其中有些已經發展到一定規模，抗壓性更強，但生意也難免受到行情拖累。
離生產茅臺系列酒基酒的301廠約10分鐘車程的天水酒業，始于釀酒師趙政久在茅臺鎮敖家山上建的2個酒窖，傳至趙暢等趙家后人已是第五代，擁有200口窖池，所生產的5年基酒售價約80元/斤。
基酒儲存。受訪者提供
趙暢表示，今年行情下滑，有部分客戶“跳單”，選擇與其他更便宜的酒廠合作。據其估算，今年酒廠利潤同比下滑兩成左右。
自去年起，有經銷商反映生意不好做，天水酒業也將合作銷售門檻從3000萬元降到500萬元。而據其江蘇地區的經銷商反饋，今年預計能完成3000萬元的銷售目標。
另外，據時代財經了解，過去由于產能不足或做定制酒等原因，茅臺鎮一些知名酒廠需從其他酒廠外購基酒。如今醬酒市場需求下滑，有大廠也不再忙活收購基酒。
“前段時間一個知名酒企到處向小酒廠收基酒，現在大廠自己產的酒也夠賣，也不需要去收基酒了。”醬酒銷售人士李云透露道。
供大于求的市場行情下，賣不動的酒只能降價。“往日賣七八十一斤的基酒現在只值三四十塊。不會虧，只是賺少了。”
據了解，不同品質和年份的基酒，價格相差巨大，其中，按照茅臺酒傳統工藝所釀的坤沙酒，品質最好，售價更高。但基酒價格透明度不高，因此酒廠的利潤操作空間很大。
是寒冬，也是抄底的好機會
曾經，貴州茅臺在全國掀起一股“醬酒熱”。
“行情好的時候，什么酒都好賣，就連‘白酒一條街’上的非品質酒都吸引了很多外地客戶來，他們一桶一桶拉回去，找人灌裝貼牌銷售。”李云告訴時代財經。
2006年入行的趙暢，早年在遵義會議會址附近賣基酒。據其回憶，在假茅臺盛行時，不少客戶平價購入基酒做假酒，一箱能賣到四五千元。按趙暢的原話，茅臺鎮里做醬酒生意的，隨便抓一個都有幾千萬身家。
如今，這番景象正在改變。時代財經從多名受訪者處了解到，今年茅臺鎮不少酒廠資金不足，不得不減產，或把窖池出租回籠資金，撐不下去的只能面臨關停。
不過，即便是低迷的行情，仍有人逆勢而上。由于醬酒的“時間價值”，不少受訪的醬酒從業者認為，市場低迷正是“抄底”的好機會。據時代財經了解，有的酒廠會以基酒抵押給銀行貸款買糧，賭下一波行情。
重陽節剛過，茅臺鎮上的酒廠開始忙活著“下沙”。趙暢告訴時代財經，今年酒廠兩百口窖池全部投滿。顯然，他對未來醬酒市場充滿信心。
同樣，茅臺鎮另一家老牌酒企國寶酒業相關人士告訴時代財經，今年酒廠位于仁懷產區的180口窖池也全部投滿了。
“今年業績是有所下滑，但我們在茅臺鎮發展數十年頗具規模，更在2016年與勁牌有限公司達成戰略合作，共同布局醬香版圖。位于茅臺鎮天釀景區旁邊的新廠也一直在生產和儲藏原酒。”上述人士介紹。
“醬酒越放越值錢，你只是現在賣不出去，但你存的酒越多，意味著勾調的老酒越多，利于將來酒廠生產。只要現在可以撐下去，以后發展會更好。”李云認為。
做酒人等待下一波行情
白酒產業作為貴州特色優勢產業，是貴州當之無愧的支柱產業。
2023年，貴州白酒以全國6.8％的產量，創造了行業37.3％的利潤，利潤規模居全國第一。《2023貴州省白酒產業發展報告》顯示，貴州白酒產業增加值從2018年的898億元，增加到2023年的1333億元，貴州白酒產業目前處于快速發展期。
仁懷醬酒核心產區。圖源：今日仁懷公眾號
回顧上一個白酒調整期，自2013年左右起，白酒行業銷售慘淡，茅臺鎮經歷過一波停產潮。
業內人士認為，茅臺鎮的中小酒廠主要以出售基酒或做貼牌為主，并不善于做品牌營銷，生產鏈條十分脆弱，在行業下行時自然成為第一波出局者。
同時，不規范的酒企和釀酒作坊也在仁懷市政府的帶頭下逐漸被淘汰。
有從業者告訴時代財經，所有酒廠都必須通過政府四改驗收合格后才能投產，“去年，5口窖池以下的酒廠，政府補助5萬一口窖池填埋。現在，又有一批正在被整頓。”
近年來，仁懷市政府也在不斷加強產區建設，自2021年啟動“四改一建設”工作，截至2024年初完成整改酒企995家，以更好地保護赤水河流域生態環境，讓行業發展更加規范。
作為中國醬酒核心產區的茅臺鎮地處赤水河谷地帶，地勢低凹，海拔多在500米以下，比仁懷市區海拔更低、溫度更高，適宜釀酒微生物繁殖，是釀酒建廠的最佳選址。
當前，茅臺鎮依舊一片繁忙，有酒廠正在擴建，滿載水泥的攪拌車每天往返茅臺鎮，把長征路一段路面壓壞了。
“等明年有資金，可能會投資建廠。”趙暢指著遠處的山腰說道。
受訪者提供。
不久前，趙暢在深圳龍崗談妥了一筆生意，為客戶下面300多家車行提供定制酒。他認為，做酒主要靠品質和資源，酒廠在多年前打下了業務基礎，醬酒細分市場潛力仍然很大。
事實上，醬酒市場正不斷擴大，原本以濃香為主的北方市場正逐漸接受醬香酒。
陳良就表示，今年有一半時間都在外面回訪客戶，在開拓北方市場。他說，只要把圈子和人脈積累好，行情好的時候就不用愁了。
國寶酒業也在積極開拓封壇酒產品和直播渠道。據國寶酒業上述人士表示，公司已經和直播公司簽約了，預計月底開播。
身經百戰的“做酒人”有自身生存之道。李云說，今年白酒行業的低谷就像一生人必然遇到的一個低潮而已，烏云很快就會散去。
（應受訪者要求，文中陳良、楊旭、李云皆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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